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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假了,果果天天吵着让我给他摊煎饼吃,他说的煎饼可不是山东的煎饼。人家山东的煎饼是用小麦面玉米面小米面和成糊糊后,薄薄地摊开来,吃的时候可以卷肉、卷酱、卷大葱,还可以放凉了干吃,他们说赛过吃点心(我是怎么也嚼不动,更没有吃出过点心的味道)。就像我们在大街上看到的煎饼果子那个皮儿,煎饼果子是在煎饼快成熟的时候,在上面摊鸡蛋、抹面酱、撒葱花儿、油炸的酥果子,卷起来,各种味道混杂。我说的这个煎饼是我们老家人自创的吧,确切来讲,我们叫摊面皮儿。这又与陕西的面皮儿重名了!陕西的面皮儿严格来说是凉皮儿,就是著名的陕西凉皮儿的制作过程,它也是由面糊摊成的,只不过它是隔水蒸,出锅后是呈半透明状态、薄薄圆圆的一张面饼,然后再切成面条儿状,拌上汤汁佐料,就是我们常吃的凉皮儿。
我们的摊面皮儿,也是小麦面和成糊糊儿状。我是先打进去两个鸡蛋,加入盐、花椒粉,加入胡萝卜丝或黄瓜丝或其他什么菜的丝,也可以烫掉西红柿的皮后,切碎了加进去,最最不能少的是葱花儿,所有美好的香味和更加美好的回味,都在葱花儿身上。然后,平底锅淋上点油,舀一勺面糊,薄薄地、圆圆地摊开,一分钟后,翻面儿,再一分钟后,出锅。
随着葱花儿的香味儿开始飘荡,果果就忍不住在我身后瞄着了,眼盯着出锅后的第一个,也不怕烫手,边吹气边抓起往嘴里送,一脸享受的模样,出一个吃一个,吃到最后,常常是油油的小嘴儿还不停地吧嗒着,两只油油的手禁不住拍肚皮。
其实,从葱花儿油香飘起的那一刻,于我,也已经是一种享受了。因为,那是我记忆中的一种味道,是我辗转异地多年来一直也不能忘掉的馨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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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家里可走的亲戚不多,唯一的姨家是一年中要走几趟的。提前一两天,妈妈就开始准备了,发面,蒸馒头。是那种揉成圆形的馒头,白胖胖的馒头出锅后,要趁热在每个馒头的圆顶儿上点一个红红的圆点儿,用新竹筷子的一头,蘸上红颜色就可以点上去。等它们凉下去,整齐地码在篮子里,再用一个大方巾把篮子包起来,见的最多的是红色大方巾,喜庆。这应该是那个年代里串亲戚的标配了。
沉甸甸的一个篮子,走在路上我还能帮妈妈拎一段儿,穿越几个村子后,才能到姨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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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姨家,一阵寒喧热闹,表弟妹可以捧个圆圆的馒头吃,中午姨妈张罗了肉、菜,大家也有干粮吃。饭后,姨妈和妈妈两人边说话边手脚不停地收拾活计。妈妈是裁衣好手,时兴的衣服式样儿、鞋样儿,她看到就能裁剪出来。姨妈绣的花儿栩栩如生,至今记得她在妹妹裙子上绣的梅花,鼓涨涨的白色花苞,鲜艳艳的红色花瓣。她们也做棉衣、缝被褥、纳鞋底、纺棉花,都是全套的,需要什么做什么,拿起什么做什么。
到我们在外面疯玩饿了累了的时候,她们才忽然想起,天儿不早了,是该我们回程的时候了。这时,姨妈慌忙放下手里的活儿,急急地去白面缸里舀面,有时,面缸里是空的,家里只有玉米面,她又急忙去邻居家借面,妈妈拦不住,但哪里还有时间做饭吃?
最多的时候就是又快又好吃的煎饼——摊面皮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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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什么菜往里加,更没有鸡蛋,但不管怎么样,葱花儿是一定要有的,那是物质生活贫穷的时代里百姓过日子的底线,有时一口窝头儿一口大葱吃下去也算是一顿饭。北方的冬天,每家的雪地都会埋着一捆一捆的大葱,夏天更方便,直接从地里割小葱儿。
没有平底锅,就是平常炒菜的铁锅,冬天在煤炉子上比较方便,把火捅旺盛了。夏天不值得烧大火,就在墙角处支三个砖,架上铁锅,底下点燃麦桔或玉米桔。
烟雾缭绕间,铁锅烧热,淋上几滴油,舀一勺拌了葱花儿的面糊,“刺啦——”一声倒进油里,再用锅铲沿着锅底轻轻地摊开来,圆圆的一个煎饼就成了,还没等反过面儿来,葱油的香味儿就在小院里弥漫开来。在开始和面的时候,姨妈就已经让表姐带着表妹和表弟去田地拔草了,只留下我和妹妹围在她身后等煎饼出锅。
当我和妹妹吃完两个煎饼,姨妈也把我们回程带的篮子打点好,里面是必须不能全部留下的几个馒头,有时还有她给我们添加的一点稀罕物。不知道是煎饼的香味儿飘出了不高的院墙,吸引回来表弟和表妹,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远,在我们出门的时候,他们躲在门后面,眼睛里,不只是有玩兴未尽的留恋,更多是的对我们身后那口铁锅的巴望。那里,盛面糊糊的碗空了,锅底下的火熄了,只有葱油的香味儿,在大人和孩子们中间,飘来荡去,挥之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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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,读不懂妈妈的叹息与湿润的眼眶,只是在走到村口时,指着西天上渐渐沉落的太阳,问妹妹:“茹,你说那个红红的大太阳像什么?”妹妹似乎还在品味着手指间的煎饼香味儿,半天才拿开手指,大声笑起来:“哈哈!像姨给摊的面皮儿啊!圆圆的,我还想再吃一个!”于是,和妹妹盼望着再来姨家,再在表弟妹看不见的时候,吃姨妈给摊的软糯而溢满葱油香味儿的煎饼。
长大后,我才懂得了当年姨妈呵斥表弟妹时的无奈与心酸,也懂得了在干枯无光的日子里挣扎煎熬的百姓生活。千万个母亲、无数个兄弟姐妹,以他们的坚韧顽强,应对着曾经岁月里的艰难与困苦,隐忍着命运的不公待遇。他们没有焦虑,更没有抱怨,就那么用一双双不知疲倦的手,坦然地接纳着生活的残缺和自己的无能为力,认认真真地在苦涩里跋涉出一条浸着汗水或淌着血泪的小路。在苦与累里,在算不清的生活帐里,他们照样活得热气腾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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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学毕业后,每到寒暑假,我是一定要去看姨妈的,我给她带去最好吃的点心,带去肉,带去菜,不管坐一天还是半天,一定要让姨妈给我做的是摊面皮儿,而且一定要加葱花儿。她总是笑我:“都这么大了,还想着吃这个!现在,有的是面,我给你包饺子吃!”我回答她说:“我喜欢那个香味儿!”
如今,那个给我做煎饼的姨妈早已作古,我自己做的煎饼也加了很多的材料,香味儿更加丰富,营养也更加丰富,但不管多了什么香料,都遮不住葱花儿的香味儿,它隔着岁月,在久远的时空里历久弥香,缭绕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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