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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西南联大

抗战中西南联大的“笳吹弦诵”,确实是中外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。二十年来,出版了不少校史资料以及研究著作,还有很多回忆录、日记、散文、随笔、小说等,这些读物,给普通读者很大的震撼,让我们日渐进入西南联大的历史情境,包括其日常生活、政治激情、文学课堂以及学术环境等。这其中,一对师生,沈从文和汪曾祺,给我们提供了联大文学教育的精彩场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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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战中西南联大的“笳吹弦诵”,确实是中外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。二十年来,出版了不少校史资料以及研究著作,还有很多回忆录、日记、散文、随笔、小说等,这些读物,给普通读者很大的震撼,让我们日渐进入西南联大的历史情境,包括其日常生活、政治激情、文学课堂以及学术环境等。这其中,一对师生,沈从文和汪曾祺,给我们提供了联大文学教育的精彩场景。

 

汪先生追忆西南联大的三篇文章,第一篇《泡茶馆》,第二篇《西南联大中文系》, 第三篇《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》,都是妙文。“泡茶馆”是当时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的象征,在那个特定状态下,泡茶馆给了学生们阅读、思考、讨论、创作的自由,文章最后一段说,泡茶馆对西南联大的学生来说,第一,养其浩然之气;第二,茶馆出人才,不是穷泡,不是瞎聊,茶馆里照样读书;第三,在茶馆里可以接触社会,让你对各种各样的人,各种各样的生活发生兴趣。《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》是为北大80周年校庆而作。老北大和西南联大是一脉相承,汪曾祺写文章时,特别强调联大老师讲课从来没人干涉, 想讲什么就讲什么,想怎么讲就怎么讲。在所有关于联大的回忆文章里面, 讲到人的,以文学院的教授为主,这一点与老北大一样。老北大的教授中, 经常被追忆的,也基本上是文学院的教授。为什么?因为文学院的教授有个性,学问大小是一回事,但起码这“名士派头”比较容易入笔端。

回忆西南联大

 

沈从文是汪曾祺的老师,在当年的西南联大,属于不太被重视的“年轻教师”。我特别感慨的是,沈从文先生把他对小说的感觉,对文学的想象, 带到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中来。从“边城”走出来的大作家,日后进了西南联大,开始讲“中国文学”,讲“中国小说”,教“文学习作”等。1940 年8月3日,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师范学院作了一个演讲,题目叫《小说作者和读者》,我关注的是下面这段话:“好作家固然稀少,好读者也极为难得!这因为同样都要生命有个深度,与平常动物不同一点。这个生命深度, 跟通常所谓‘学问’的积累无关,与通常所谓‘事业’成就也无关。”文学博士或文学教授,不仅不见得就一定能写出好文章,且未必能够欣赏好的文学作品。大学里设有中文系、外文系,很多人专攻“文学”,但这不表示好作品的读者增加,也不见得就有助于对作品理解的深入。这是一个文学教授的话,当然,他是一个另类,是一个有丰富生活体验的作家。

 

这个作家,除了讲自己最拿手的小说,在西南联大时期,他还教散文。 那是一门叫“文学习作”的课程,第一次讲徐志摩的散文,第二次讲如何从鲁迅、周作人的作品学习“抒情”。讲鲁迅没问题,讲周作人就有点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 了。因为,1940年,周作人早已在北平投敌,当了汉奸, 重庆的抗战文艺界也已经严厉声讨过了 ;但在昆明,沈从文居然在西南联大的课堂上大讲周作人的散文如何如何好。记得十多年前,北京大学开设 “大学语文”课,刚讲了一个学期,就被人狠狠地告了一状,罪名是“褒扬汉奸”,因教材里选了周作人的文章。遥想半个多世纪前,抗日战争还在进行中,事态还不知往哪个方向发展,西南联大居然允许教授在课堂上讲授“汉奸的文章”,这点特别让我震惊。这我才可以理解,为什么那么多人谈起西南联大,都说那时教授们讲课非常自由。

 

 

我关注的,还包括讲授者如何从周氏兄弟的作品里读出“抒情”来。在此之前,人们普遍觉得,周氏兄弟的“议论”非常精彩,他们有思想家的风度,有叛逆精神,有丰富的学识,但大家不太注意作家压在纸背的心情。而沈从文不一样,作为一个作家,他敏感到鲁迅、周作人那些精彩的杂文、随笔中,蕴涵着作者的深情。徐志摩的抒情——好坏不论,大家都一眼就能看出来;而鲁迅、周作人别具一格的抒情,则是作家沈从文的独特发现。这篇文章专门比较周氏兄弟的散文随笔和徐志摩的抒情有何不同, 用的是形象化的表述方式。换句话说,这不是一个读“文学概论”出来的人, 他凭自己的艺术感觉说话。比如他说:徐志摩散文给我们的感觉是动,文字的动,情感的动,活泼而轻盈,如一盘圆润的珠子,在阳光下转个不停, 色彩交错,变化炫目。这种表述方式,和我们平常写论文完全不一样。下面讲到鲁迅和周作人:“一个近于静静的独白,一个近于恨恨的咒诅。”不用说,前面是指周作人,后面是指鲁迅。鲁迅、周作人的文章,和徐志摩的文章之所以不一样,那是因为,前者是中年文章,后者是少年文章。这些论述,都是凭感觉,凭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“体贴”来完成的。一个作家,进入大学课堂后,他的讲授方式,跟一般学院训练出来的教授们, 本来就应该是不一样的。

 

汪曾祺说,西南联大培养出来的作家不是很多,但沈从文先生那样的教学,突然让你悟出来,不是作家能不能培养,也不是文学能不能教,而是怎样“教文学”才有效。作家沈从文,以其独特的教学方式,把“文学教育”的问题推到我们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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